第六章

第六章

「哦——原來是阿那達的愛心便當啊!沒想到小狗狗這麼厲害,連做飯的手藝都這麼好,越來越像個令人憧憬的好男人嘍!是不是,柏木——」佐藤美媛一邊故意拉長聲音,一邊再度向桌子上的便當出手——「是嗎?佐藤,為什麼我會覺得你笑得很狡猾的樣子呢?」柏木將人眼明手快地把便當舉高移到一邊,看到對方撲了個空才用漫不經心的語調開口。

「啊,小氣!」佐藤美媛瞪着柏木將人噘起嘴巴,「人家可是孕婦呢,需要很多營養才能讓寶寶健康地成長啊!」她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撫著還算不上很突出的小腹抱怨道。

「吉本屋的鰻魚飯還不夠豐盛嗎?不加控制地亂吃東西身材可是會走型的哦!」柏木將人搖搖頭,嘴裏發出「嘖嘖」的聲音取笑着眼前因為其他同事都出去吃飯而放心地露出本性的美麗女人。

「討厭!太狡猾了!壞心眼的男人!居然拿這個來威脅我,你明明知道女人最怕的就是這種話了!」佐藤美媛抓起手邊的香蕉朝柏木將人丟去,「虧我還很好心地想提醒你不要太大意了!」

「唔,謝謝你的關心,不過什麼叫『不要太大意』了?」柏木將人繼續嚼慢咽吃着飯,臉上掛着一貫淡淡的笑容,看不出他是真的沒聽懂還是又在裝糊塗。

「意思是說,『香蕉成熟了,搶著買的人就會變多了』。」佐藤美媛學着柏木將人戲弄人時習慣露出的表情,挑高一邊經過細緻描繪的細長眉毛。

「沒辦法,這就是我的惡趣味,總是喜歡那些會變得很搶手的精品。」柏木將人笑着垂下眼帘,可怕的女人。總是聰明得過頭,她大概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一眼看穿他的人,也正因彼此太了解對方了,所以才一輩子都只可能是朋友。

「你也不要太掉以輕心了,就像你自己說的,你看上的都是『精品』,慢慢長大的小狗狗已經開始釋放出他的魅力了——他也許不像你這樣是第一次見面就能牢牢吸引住別人目光的類型,可卻是長期相處之後會在不知不覺中一不小心就愛上他的那類男人。你多多少少也該注意一下他身旁的其他人吧?」佐藤美媛合上吃光的便當盒子,在通紅可愛的蘋果上咬了一大口,因而使最後一句話顯得有些含糊不清。

「所以呢?」柏木將人解決掉最後一個壽司,抬起眼睛看向佐藤美媛。她只有在真的有正事要說的時候才會這樣一直不依不饒。

「將人,別把愛情想得太簡單了,有的時候這並不僅僅是兩個人之間的事——你有多久沒和麻美談心過了?」佐藤美媛嘆口氣,突然把話題轉到麻美身上。

「……不曉得——女孩子越長大心裏的秘密就越多,尤其是麻美。她從小就是個很獨立的孩子,總是在心裏把一切都考慮好——」柏木將人沉默了一會兒,一邊回答,一邊從口袋裏掏出一支香煙叼在唇邊。

「喂,在孕面前可是禁止抽煙的哦!」佐藤美媛站起來,隔着桌子抽掉柏木將人手裏的打火機,「粗心的男人,你一點也不了解自己女兒的心情嗎?你不是總說麻美的個性在很多方面和你很像嗎?你真的完全沒有想過——萬一——萬一她喜歡上望怎麼辦?」

她咬了兩次嘴唇,最終還是決定把話說出口。

「麻美會喜歡上望……是嗎?這個我好像膠是真的沒有想過……真是個傷腦筋的問題——」柏木將人苦笑着耙了耙頭髮,揉着太陽穴說。他好像太久沒有為出版社以外的事情操過心了,突然需要勞動自己的大腦實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因為你這男人自信過頭了,你相信以自己的魅力小望是絕對不會花心去喜歡上別人的,何況他根本是吃你喂的餌長大的,眼中除了你完全看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是啊,只要他不去喜歡上其他人就沒問題了,那些傢伙是失戀或者受傷都不關我的事,可是如果是麻美——」柏木將人嘆息著趴在桌子上,他再怎麼自私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受到傷害礙…

「怎麼樣,進退兩難了吧?一邊是寶貝情人,一邊是掌上明珠,到底該怎麼辦呢?」

佐藤美媛忍不住一起煩惱。愛人不在身邊的日子裏,關注這對情侶的發展過程可是她多年以來最大的樂趣。

「不過佐藤怎麼會知道麻美喜歡上望的,我怎麼一點感覺也沒有?」柏木將人耿耿於懷地問。

「因為你這傢伙一直是個自我為中心的享樂主義者,你生活的目標就是讓自己快樂。你也許不是故意的,但總是習慣性地忽略別人的感受。」佐藤美媛不客氣地教訓道——「你不知道吧,我和麻美可是好朋友哦!因為她小時候到編輯部來,都是我在陪她玩的,而你只會忙着解決掉所有的工作!還記得前兩個禮拜的周末,她提前放學,就直接到這裏來等你一起下班回家嗎,我們兩個到台天聊了一會——她告訴我她可能喜歡上自己的朋友了。一開始我還不知道她說的是小望,但後來她說她和這個朋友小學就認識了,就像青梅竹馬般的關係。而且這位青梅竹馬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是一個比他要年長許多非常成熟的人。他對那個人死心塌地、一往情深,她想自己大概根本沒有希望,可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還怕如果哪天實在堅持不住說了出來,會把他嚇跑連朋友也作不成,因為他拒絕女孩子的時候總是一點情面也不留,乾乾脆脆地說出冷酷的話來令對方哭着跑開。於是這一段時間就一直非常苦惱。」

「麻美好像沒說她喜歡的人就是望吧?」柏木將人彆扭地把臉扭到一邊問。

「不要藉機逃避現實,你認為麻美這位「青梅竹馬」有可能是小望以外的人嗎?她身邊還有更出色的男孩子能得到在學校里被稱為公主的她的青睞嗎?那種對戀人的痴情與忠心加上對其他愛慕者的冷酷無情,怎麼看都是被你這個好詐的男人一手調教出來的!」

佐藤美媛翻了個白眼,硬是把所有的事實一一分析透徹,清清楚楚地攤開來擺在柏木將人面前。

「冷酷無情的人其實是你吧,佐藤,硬逼着別人接受不想承認的事情!」柏木將人剝開佐藤美媛剛剛用來丟他的香蕉,無奈地咬了一口。這狠心的女人,把他早上拿到便當時的好心情全部破壞光了,讓他莫名其妙地變成了自己女兒的情敵。

「我只是希望你提前做好心理準備,順便想出一個最合適的處理方法,總比有一天東窗事發,措手不及的強。萬一哪天麻美髮現了這件事,再傳到優香那邊,你就永遠也別想再見到你的女兒了,搞不好還會被怨恨一輩子哦!」佐藤美媛晃了晃潔白細長的食指,直接戳中了事情的要害。

「唉……我該怎麼做才好呢?總不能跑去告訴麻美,『望所愛的那個年長的人就是爸爸我』吧——」柏木將人抬起手把吃完的香蕉皮凌空丟進牆角的垃圾桶。這大概是他一生中頭一次遇到如此頭痛、難以解決的問題。

「冷靜點,將人,以你的狡猾是不會遇到這種事情就束手無策的,而我也會盡量幫助你的——就讓我們一起來想辦法吧!」佐藤美媛站起身,笑眯眯地又遞了一根香蕉到柏木將人面前。

S大附屬午休時間,學生們都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有說有笑地吃着午餐。高三E班的男生們剛剛下了體育課,精力旺盛又正處於成長期的他們更是狼吞虎咽的彷彿餓了幾百年的野獸,只有望一個人例外地一直對着飯盒傻笑,遲遲沒動筷子。

「望,你不餓嗎?」柏木麻美拾起一隻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總算招回了他不知跑到哪裏的魂魄——「啊?哦,對啊,我已經快餓扁了!」望回過神,這才注意到自己「嘰里咕嚕」的肚子,連忙端起便當盒子扒了一大口飯。

「今天你的心情很好嘛,有什麼好事發生嗎?」麻美狀似漫不經心地問。其實她大概能猜到是怎麼回事,世界上能牽動望的喜怒哀樂的只有一個人——「我今天試着做便當給他了,結果他非常高興!」

看吧,一說到戀人,他馬上變得神采飛揚起來,連平常最吸引女孩子們的冷酷神情也在一瞬間被溫暖燦爛的笑容所取代。

「是嗎,太好了!」除了這個她好像也沒什麼其他的可以說了,「這麼說你做的便當一定非常好吃了,我可以嘗嘗嗎?」

「當然可以啊,不過我已經吃過了——」望有點為難地說。

「沒關係,我只嘗一個壽司就好了,你又沒有在每個上面都咬一口。」只有一直作為朋友才能在某些時候享受到和「她」相同的權利吧……

「不好意思,請用——」望點點頭,笑着把便當盒遞到麻美面前,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

「謝謝,我吃了——」她小心翼翼地夾起一個壽司,「嗯——好好吃啊!」

「真的嗎?你覺得很好吃?那——」將人吃飯的時候會不會也露出這樣滿足的表情呢?他說過麻美的口味和他很像,如果麻美說好吃,他應該也會覺得好吃吧?

想到這裏,望不由自主地再次對着飯盒傻傻地露出微笑。

「望……」麻美輕嘆了一聲,味同嚼蠟地繼續吃着自己的午,說不出此時此刻自己心裏究竟是什麼感覺。

畢竟情竇初開、第一次為一個人而動心就註定既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果是一件很悲哀的事,尤其是對一個從小就被周圍的人們如眾星拱月一般捧在手心裏的花樣少女,多多少少總會偶爾有些自憐自艾的情緒湧上心頭,不過倒也沒有被刺激到痛不欲生就是了。畢竟望有喜歡的人這件事她也不是才知道,最令人懊惱的大概是明明一開始就很清楚不可能,但還是不小心自己傷了自己。

一直被細心地保護著長大,父母的決裂沒有對她的童年造成太大的陰影,只是使她比其他同齡人更早的對感情這回事有了成年人一般現實而冷酷的認知——一個人如果足夠堅強,就算失去了摯愛的心上人也一樣可以好好的活下去,甚至露出開心的笑容。就像媽媽那樣,即使她從不承認,她也可以確定她內心真正愛着的人仍然是爸爸。只不過他們都太過執著於自己信念,誰也不肯退讓。

「既然沒辦法在一起,不如乾脆分手——這也是愛的另一種形式,把傷害控制在最小程度,不要再繼續彼此傷害。在由愛生恨之前放手,給對方再一次得到幸福的機會。」

媽媽優香在四年以前決定帶着她再嫁前的那個夜晚拗不過她的追問,和她一起望着天空中的星星這麼解釋。當時的她似懂懂,現在好像已經可以了解到媽媽的苦心了——「因為我們不是那個可以帶給彼此幸福的人。就沒有權利繼續束縛對方,愛他,就要讓他快樂。」

現在的爸爸媽媽也的確都很快樂。

繼父是個溫和寬厚的男人,小心翼翼地呵護著媽媽和她。為了表示自己的真誠,結婚以後不光沒有提出讓她更改姓氏,甚至沒有再孕育屬於自己的骨血,一心一意地讓她像其他孩子一樣健康地成長。起初還下意識排斥的她也無法不被感動,在經過半年的相處之後,接受了這個像親生父親一樣包容了她所有的任性同時默默地付出了關心與疼愛的男人。而媽媽,任何人看到她挽住丈夫的手臂時的樣子都會笑着說他們真是一對令人羨慕的恩愛夫妻。

爸爸似乎從沒有不快的時候,總是對所有的人露出一副溫和的笑臉。他似乎還沒有固定的對象,而且完全不像她小時候一度認為的那樣「孤單可憐」,她的父親其實是世界上最強的男人。一起度周末時她也接到過不同的阿姨打來的電話,有些比較含蓄,有些則露骨到連還是小孩子的她也聽得出來是什麼意思。後來記不清什麼時候開始,也許是爸爸厭倦了那種生活方式,就幾乎沒有陌生女人在周末打電話給他了。倒是他的心情,好像是越變越好的樣子。

有一段時間她以為那位聰明得近乎狡猾的美女佐藤美媛是爸爸交往對象,結果幾年以後漂亮阿姨沒有成為爸爸的妻子,倒是出乎意料地變成了自己的朋友,連不願對爸爸說出自己不小心喜歡上望而煩惱的喇都毫不保留地告訴她了。不過她聽了以後似乎有點吃驚的樣子,以她一貫的作風還以為她一定會鼓勵自己去努力「競爭」呢,結果她卻說「真的沒有希望的話早點放棄也好,現在的日本至少能找出幾個不錯的男人供可愛的女孩子們挑選的」。

「麻美,麻美?」

望的聲音打斷了她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般的浮想,她這才意識到發獃的人已經變成了自己——「嗯,對不起,我走神了。我在想下個禮拜模擬考的事情。」

「沒關係,我是說還有十分鐘就要上課了,我們不是應該回教室了。」望「哦」一聲,習慣性地向坐在草地上的她伸出手。

「真的嗎?已經這麼晚了!我們快回去吧,不知道會不會有小測驗呢!」麻美捉住望的手站起來,她知道對望來說自己只是一個中性概念上的朋友,他這個動作也只不過是下意識對朋友的關心與照顧。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她覺得自己對望來說還更接近他的那些同性死黨——「咦,學習委員的麻美也會擔心小測驗嗎?」

比如他現在的這個玩笑和臉上狡黠的表情,他可是從來不對任何女孩子這樣。如果能看到這張帥氣的臉龐上露出一絲溫暖的笑容,那些迷戀他的學妹們搞不好會當場尖叫也不一定!

「學姐,把學長讓給我一下吧,只有一天也可以!」

「平井,都整天形影不離了,你還不想承認你和柏木麻美在交往嗎?這樣很失禮耶!」

一路上看到他們的人總是喜歡三天兩頭開些這樣的玩笑,奈何兩位當事人就是死也不肯承認,但氣人的是別人又沒有出乎的機會,所以「平井望和柏木麻美在交往」這種傳聞從入學開始到現在已經傳了三年還是沸沸揚揚,甚囂塵上。

「閉嘴,你這傢伙!失禮的是你吧?在別人面前亂講話!」

望作勢推了其實是湊過來和麻美套交情的男生同學也是三年來一直「有緣」同班的小倉一把,對剛才那個學妹幾乎是告白一樣的言論則是置若罔聞,全當耳邊風,甚至沒有扭過頭看看自己的仰慕者究竟長成什麼樣子。「我哪有亂講?都是你一直「如膠如漆」地和柏木膩在一起我們這種人才沒有接近心目中偶像的機會啊!」小倉勾住望的肩膀把他從麻美身邊拉開,卻不知道在他的偶像眼中,與望結實挺拔的背影比起來自己就像一根青澀的細竹竿般「架」在他的肩膀上。

「喂,再繼續我可要生氣了!我不是說了我和麻美只是從小就認識的好朋友嗎?而且早就告訴你們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不過剛才小倉的話可以說是對了一半,因為他的確是一直和「柏木」如膠如漆地膩在一起,只不過他心中的「柏木」叫做「柏木將人」!

只要一想到心愛的人,望便忍不住在心裏偷偷發笑。

「看啊,笑得這麼曖昧,承認吧,你在想柏木對不對?其實你心裏非常得意吧?」小倉眼尖地看到瞭望一瞬間上揚的唇角,立刻不依不饒地大呼小叫起來。

「說不是就不是!我在想我愛的那個人不行嗎?」雖然都叫「柏木」。可是兩個人又不一樣!他才不會沒事在想麻美的時候像周圍那些男生一樣笑得很白痴!

下午放學后,望像往常一樣若無其事地在教室里多磨蹭了一會,等到隔壁班喜歡拖延時間的江上老師下課,和麻美一起走出校園。他們回家的前面半段路程順路,兩人會在沒有社團活動的時候一起走上一段,聊聊天,或者在路邊喝瓶汽水。無論如何,從童年時代就建立起來的友誼總是比長大以後才認識的人要堅固得多。而且如果不是麻美他也沒有機會認識將人,就光憑這一點已經足以讓望對麻美這個朋友的「責任感」無比堅忍不拔!

「望,上周英語考試的卷子能不能借我影印一下?我借給班上的同學,結果被她們不小心弄丟了。」

「上次是不小心把你的筆記弄濕,這次又把試卷搞丟,以後還是不要借給這樣沒有責任感的傢伙。」望一邊從書包里找試卷一邊對看起來有點無奈的麻美說,「人應該對自己行為負責,更不要隨便給別人添麻煩。麻美你總是那麼好心那些傢伙才會這樣囂張!」

「可是她們也不是故意的,都已經可憐巴巴地和我道歉了,我總不能揍她們一頓出氣吧?望,你知不知道你的口氣很像一個人哦!」麻美仰起頭,看向身邊比自己高上近二十分公的望。

「哦,是嗎?是誰?」望把試卷遞給麻美,隨口問道。

「很像我爸爸。」

「埃」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麻美的話着實把望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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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親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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